秋樂

古董店奇谈 -梦忆录(一)

张启山不信命,即使他生于天师世家,干的是驱魔行业。但是他从见到齐恒的第一眼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以及想亲近感,彷彿他们认识了很久。而且他直觉齐恒跟自己一样有同样的感觉,他看自己的眼神绝对不是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眼神,可是他却故作镇定,当作什麽都不知道,见面时对职业假笑令人作噁,特意保持距离让人难受。他不懂自己到底哪裡惹到齐恒,直到他被邪气侵体,做了那个梦。


梦中他还是张启山,跟齐恒是很好的朋友,是能同生共死的兄弟。那人在他刚流落到长沙的时候伸出援手,不但让他住进家裡,还陪他涉险盗凶墓,除了眼裡难掩的担心外,一句怨言都没有。


齐恒是长沙的奇门八算,一张嘴断生死又能言道,俊俏的脸总是笑盈盈的猜不透真心。十八岁声名远播,九门的当家尊称一声爷,人又送个外号--齐铁嘴。


这些是自己成名之后才知道的,本以为只是有钱公子哥,一时兴起才对自己伸手救助。知道这些后,他对齐恒的目的又更加疑惑起来,对那人起了戒心,却忘了他掏心肺的真诚。


就这样一边顾虑一边与齐恒相处了一段时间,直到那天他不小心听到齐恒与九门解家九爷的对话----那日自家亲兵探墓中了邪秽,本来他是不想信鬼神之说,又因为跟齐恒矛盾,军务也繁忙,有段时间没去香堂找他了,那人也没派人过来关心,心裡不免有些失落。


差副官去叫人,得到的答案却是九爷邀斗棋,人在解语楼,他决定亲自跑一趟。


拦下欲通报的下人,张启山悄无声息的上了楼,解九爷和八爷的谈笑声传了过来。

"你近期可真折腾。救了外家人就算了,陪人满天乱跑挖别人的盘口,最后还踩到三娘点上,那妹子隔三差五就来解语楼叨叨,都没能清静了。"子落棋盘,紧接著是另一个落子声,伴随著熟悉的笑声,听上去有些无奈。

"都免费送她几卦了,还在我那拿了不少护身法宝,只差没把我一起搬走,她怎麽还惦记这事阿?人家就进去拿一件,她折腾我都够补好几件冥器,这都不解气?"

"当然不解气啦!"解九端起茶品了一口,又落下一子,这一次似下在要点,八爷停顿了一会。"你胳膊往外弯,把我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放哪去?"

八爷这回的子落在最上边,解九爷挑了挑眉,往椅背一靠。"说实话,那人与你非亲非故,别人不了解你,我狗子跟你可是穿同条裤子长大的,你什麽心思我们会不知道?二哥那也不可能猜不出来,只是不说……你是不是算出什麽了?不然你不可能无故上心的。"

又下了一子,解九招乎下人新沏一壶茶。等待的时间,八爷执起白子于手,认真盯著棋面。

"最近陈提督快不行了,做风手段越发不入流,别说你的盘口没被找麻烦。"

解九是聪明人,怎麽会听不出他的意思。角落偷听的张启山也是一惊,他从没想到自己会为别人的棋子。

"但是为何是他?一个外人,打入长沙已经很不容易,更别说掺入九门,取代九门提督的位子。那会有多难,你最清楚。"

"这会不是还有你们吗?"八爷啜了一口茶,执起一子,紧黏在黑子旁边。


解九爷盯著棋面微微皱眉,棋势似乎处于下风。


"撇开我跟狗子不谈,九门其他的六门是非常排外的,都是为了利益翻脸不认人,你想让他们支持张启山当提督……"解九爷落下一子,嘴角扬起微笑,似乎对自己这一步挺自信的。"老八阿老八,你若不是摔了脑子就是糊涂。"这句话不知道是在指棋局还是指张启山的事。


"只要你们和二哥能支持他,其他人我自有办法。"重重落下一子,八爷端起茶,这回他并没有立及喝,凝视著袅袅升起的热气,任由雾气爬满玳瑁眼镜,虽然看不透情绪,却让人有总被看穿的恐惧感。


"老八,你是真的决心要推他上位,就算拼了命也不后悔?他真的有让你做到如此地步的价值!?"解九爷死死盯著棋盘,从张启山的角度可以看到平时很冷静的人,身体在发抖,却看不到棋面,所以不知他是因为棋局还是自身的情绪。解九爷喘了几口大气,擦了擦汗,强逼自己镇静,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,解九爷才幽幽开口"给我一个心服的理由。"


八爷摘下眼镜,拿出软巾一边轻擦镜面,一边望向窗外已染上橘红的天空。"长沙接下来的十几年不怎麽太平,需要有能力有肩膀的人来扛,要是个能保住九门,保住长沙百姓的人,他必需果断,他必需有勇,更重要的是命够硬。"


解九爷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,拍了拍八爷的肩"你这话怎麽好像在选替死鬼……小心被听到,你小命先不保囉。"

"嘛……他最近也不太来,搞不好是听到自己要当替死鬼,正生著气,老九你看我是不是该出城避避风头?"


"你得了吧?他那凶样,八成是掀了天也要把你揪出来,躲哪都没用……今晚留下来吃饭不?二哥刚让陈皮送来几筐秋蟹……。"

"秋蟹!?走!去狗子那--"


两人交谈声渐渐远去,张启山带著複杂的情绪走到棋盘旁边,定睛一看顿时楞住了。"呵呵呵……"张启山一手摀著脸由小转大的狂笑著走出解语楼。


黑白交错的棋盘上,黑子的数量几乎和白子一样多,黑白均匀分佈,形成一幅奇特的景象。这局棋无疑是平局了。


九门棋通天和神算子的棋局最后是和局收场,张启山有幸见识到两人的较真,不幸的听到不该知道的事实,说出去不会有人信,也不能说。


那晚他没请八爷过府,自己一人在外游盪许久,晃回府的时候,却撞见本来应该在五爷府上吃秋蟹的八爷,他脸苍白摇晃晃的正要走出来。

"八爷您现在身体这麽虚,在厅内休息一会,我让张叔给你备点东西吃……。"追出来的声音是副官,他跑得满头汗,见到张启山一楞。八爷还没回过神,只是虚弱的摆手拒绝,一头栽进张启山的怀裡。


"佛爷……。"八爷看了张启山一眼,低声道谢又离开的怀裡。"您回来就好,小的还有事,先离开了。"


张启山一把抓住八爷,转头质问副官怎麽回事,八爷冷哼一声,用尽力气甩开张启山"张启山本以为你是做大事,不会拘泥小节的人,没想到你竟然因为跟我斗气,任由那孩子情况变严重?虽说是你带出来的兵,但终究还是个孩子……。"

"八爷我……。"本来气愤的心情被他一句句话堵为心虚。


齐恒头也不抬的准备离开,却没想到突然涌上晕眩感,身体晃了两晃就要往前倒,被张启山急时接住。


"八爷!"两人同时惊呼,张启山看了副官一眼,意思是'一会在找你算帐',抱起八爷一边让副官请人,一边往府裡走,心裡涌起异样的焦臊感。


二月红抵达的时候,客房门口站了一排亲兵,同行的解九爷和狗五爷看到这排场也吓一跳。但是他们见到二爷立刻催促救人,急得连平常的礼节都忘了,迳直将人推进去。


二月红一进门还没看床上人儿的情况,就先吩咐人打桶热水,要用浴盆装著,给人泡澡用。解九爷则是跟张启山换了位置,替八爷号脉,狗五爷有意无意的挤到张启山与解九爷的中间,张启山无奈只好转头问二爷情况。

"二爷…八爷他……"

才张口,就让二月红给堵了。

"我都听副官说了,老八的情况等九爷诊完在说吧。"

"热水怎麽还没来?张家下人都死啦?"狗五看解九眉头拧的紧,心裡也焦急了起来,不过似乎副官在离开前有交待,在他们抵达张府的时候,水已经烧的差不多,只是运过来花了一点时间,就在狗五叨叨著,浴盆就由四个壮丁抬著进房。


见到水来了,二月红不客气的将张启山给请了出去。


张府的人都被关在门外,都焦急的看著门希望能知道裡面的情况,但是除了断断续续的水声和破碎的痛苦呻吟之外,就在没别的动静。


"希望八爷没事……要不为了救我……八爷如果有个万一……"

"不许胡说!" 那名亲兵被张启山吓到,张启山也被自己吓到,深吸一口气后,望向门,眼神彷彿要将门给穿透"有二爷在,八爷不会有事的。"


"是阿,二爷好像早习惯这情况,一听说八爷是来咱府驱邪,就收拾了几件东西过来了,这麽熟练,我想八爷绝对不会有事的!"一边乾笑一边把人往后拽,心裡骂道'才刚被救回来还找死,想死也别拖累人阿!'


张启山没理会他们,心裡不断的责备自己的不小心和幼稚。


约莫过了半刻钟,门被打开,二月红率先走了出来,淡淡的说道:"老八已无大碍,但是身体还虚,必需好好休养。谢谢张府收留老八,一会我将他接回红府,让他好好调养。"


"八爷也是为了治疗张某的下属才受的伤,怎麽说也该留在张府让我们照顾才是阿?"一听二月红要把人带走,张启山急著开口留人。两人之间误会还没解开,本想利用齐恒在府上休养的时间趁机和好,没想到二月一来,将他的算盘给打散了。


二月红用他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冷冷扫了张启山一眼,气温瞬间低了几度"不是红某不相信张长官,只是最近九门不太平,恒儿这孩子又爱操心,一方面又因为长官的事情要各处打点,两边的事情压得他有些劳累。内人那也担心恒儿的身体状况,带他回红府主要是让内人安心。请见谅。"言下之意是,'都是你的错,想留人,没门。'


"二爷的考量是对的,虽然您和八爷是朋友,但是他为了帮您通关系,得罪不少人。八爷家人丁单薄,当家病倒了,若有什麽万一实在无法应对;留在您府上虽然于理,但是看在九门其他人眼中无疑对他的立场更不利,还请您见谅。"解九爷的话令张启山一震,他从不知道齐恒私底下为他做麽那麽多的牺牲,自己却怀疑他的意图,甚至认为他在利用自己,天阿……自己都做了些什麽阿?

狗五爷背著齐恒从裡面走出来,经过张启山的时候正眼都没抬一眼。


一个脸色略微苍白的兵衝到二月红的面前,红著眼恳求道:"八爷醒了请您一定通知小的,八爷捨命相救,小的想当面道谢!"


看他哭成那样,二月红心一软,摆一摆手就领著解九等人离开了。


齐恒在红府休养了半个月有馀,期间张启山派人调查九门最近的近况,发现真如二月红所言,九门提督陈家暗中与日本人勾结,明裡暗裡在抢各门的生意,受害最惨烈的是下三门的八爷与九爷,本来就很少下斗,货基本上是靠著其他门从自己的店铺走,赚取利益。其他门自己也有堂口,只有比较特殊的物件才会走下三门,所以能收的货本来就少,被陈提督这麽一搞,各门的货量少了很多,自己卖都不够,哪能分给他们?因为本身生意就不怎麽能上台面,因此各门不敢张扬,只能强忍著,一边加强人手,一边防著被劫货。


齐恒初醒的时候,张启山陪同那名亲兵去道谢,八爷态度不冷不热,仅仅摸了摸那名亲兵的脑袋,看了一眼张启山,就让人送他们离开。他知道八爷还在生自己的气,所以不待见自己,只是派兵在红府周围加强戒备,三不五时绕过来查看。


对八爷的感情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产生了变化。


八爷在红府休养的期间,除了回香堂上早香外,还多了一门早课----吊嗓

"皮皮给爷口茶喝吧?嗓子都快乾哑了!"

八爷可怜兮兮拉著只到他肩膀高的陈皮的衣角,男孩一脸不屑的哼哼著"哑?刚刚还偷喝我的梅子茶来著!那是要煮给师娘消暑的,你竟然喝的一口都不剩?我都还没找你算帐呢!"说话间一鞭子打在八爷的手背上,疼的他嗷唠直叫"师父让我盯著,不准偷懒,继续阿!"


"哎……皮皮这孩子真不坦率"丫头一边绣花一边叨念著"我什麽时候能喝梅子茶了,那是阿恒爱喝的。"

"陈皮个性倔了些,但是本性不坏。让他看著老八,也能让老八安份点。"二月红头也不抬的在纸上画画写写。


"不过看不出来阿恒还有唱戏的天赋,前些日子你谱的新词,阿恒唱的有模有样的,若不是熟识,还真会认为他是唱戏的。"


"可不是吗。"二月红望了一眼窗外吊嗓的齐恒,感叹的说道"阿恒和解九他们小时候皮的很,每次犯错都被带到红府吊嗓蹲马步个几天。阿恒他嘴甜声音又清脆,我爹可喜欢了,每每盼著他在府裡多住几宿,甚至还想收他为义子当接班人呢?"二月红颈顿了顿又接著说"但是齐老爷就这一个儿子,虽然姻缘薄浅,怎麽也还是有个人继承祖业阿!"


丫头觉得有趣,难得大声的笑了两声,接著感觉难受,又停了会"那…红官这次又是为让阿恒?"


二月红起身走向窗边,起身时的动静大了些,不小心碰撞到桌子,但是以二月红的身手,这种失误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

窗户边,他不意外看到一抹墨绿色影子闪入旁边的树林内。陈皮正认真盯著齐恒不让他偷懒,而八爷正绞尽脑汁的赖皮,谁都没注意到异状。在抬头看向齐恒方向的桃树,两隻白皙的腿毫不避讳的在那上下踢著。

"红官?"

"丫头阿……咱爹的祭日是什麽时候来著的"

丫头停下手边的动作思索了一会"农历十月初八……现在已经初五了!"丫头似乎明白过来二月红的用意"莫非红官是想让阿恒在爹的忌辰唱上一曲?"

"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听阿恒唱,一直没有机会。最近因为受伤的原故,暂时放下手边的生意到咱府上休养,正好找个差事让他做,也表个孝心不是?"


"哎呀,你真是的……离初八还有三天,我去准备一些祭祠的东西。"丫头收拾好刺绣的东西,就往前厅走去。看著丫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,二月红收起眼裡的柔情"即然来了,怎麽不打声招呼呢?张大佛爷。"

墨绿色的人影一晃一晃的从树林裡走出来,男人压低的军帽遮去了表情,但是从步伐上看,丝毫感受不到半分紧张,一切都是那麽理所当然,不论是被发现,或是偷看这件事。


"为了丫头,我已经不怎麽管事了,只想过唱戏和陪夫人白首的平淡日子,所以你与八爷的事红某不想管,也不打算管,但是不代表我不清楚你们在做些什麽……。"张启山靠在牆上,视线凝聚在八爷的身上,静静听二月红的质问,不做任何的回应"我不管你是如何看待他的,至少老八从你落魄到有现在的成就,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害过你;就算别有心机,又如何?人生在这世上,谁不是处处算计呢?尤其是在这长沙.这九门.这倒斗的行当?你得这麽多便宜,还计较真行阿!"


"我不在乎你们的谅解,我只希望他能跟我说实话,就算真相在残忍,我还是想要与他真诚相待。"二月红听了他的话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"张启山,你傻阿?在这裡,越是真诚,越是逼自己上绝路。"


他没有回话,只是静静听著风中飘过来断断续续的歌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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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……虽然是番外,但是还是照常往奇怪的方向发展。

希望两篇能结束ORZ@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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